电子桃

14

    “Arthur，你有了一封新邮件。”

    “你来念给我听。”

Arthur的心情算不上多好，因为公司近期的收益实在不能令人满意，一连多次的拍卖会都被Lot公司在最后一刻抢走最心仪的收藏品。他还记得上次Andrew Lot是怎么跟他说的——年轻的Pendragon，你应该叫你父亲亲自来才对。还有那个得意和不屑的眼神，Arthur绝对忘不了。

“你还是自己看一下比较好，没准是个惊喜。”Merlin的声音漫不经心，但却像是藏着笑意。

“我可不觉得。”Arthur随手点开页面。他实在没有什么兴致，但是如果可以让Merlin高兴的话，这点举手之劳对他算不了什么。

“人工智能的危险性？你说的惊喜是这个？”

“不是，看下一条。”Merlin的声音有点不对，但只是一瞬间。

Arthur的目光向下移动。他愣住了。

这不可能是真的。

“这是什么意思，Merlin？”Arthur叫起来。他有点担心他的叫声会让保安冲进来，但是现在他顾不了这么多。

“我想，这就是这个意思。”Merlin的声音又恢复了刚才的愉快。

“莫奈，Merlin，这可是莫奈！”Arthur瞪大了眼睛又看了一遍名字，没错，清清楚楚。

《睡莲》，莫奈，1906年。

“Andrew Lot想要这幅画有好几年了！但他却失手了？我甚至都没去拍卖会！Elyan一个人是怎么做到的？”Arthur的内心被巨大的喜悦和震惊所填满。没有什么是比战胜对手更让他高兴的事。

“也许有人帮助了他一下？”

“什么意思？谁帮助了他？”Arthur愣了一下，“是你干的，Merlin？”

“你也想要这幅画好几年了。”

“当然！”拜托，这可是莫奈。“是你，Merlin，是不是？”

“我告诉你了，这是个惊喜。”Merlin终于忍不住笑起来，“怎么样，还满意吗？”

“何止于满意！你是怎么做到的？”

“那不重要，只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。不过我发誓这一切都是合法的。”Merlin听起来也为自己自豪，“毕竟我做这些的机会不多了。”

“你真是不可思议！”Arthur恨不得跳起来抓住Merlin的肩膀，“不过等等，什么叫‘机会不多了’？”

 “莫奈可不是天天都有。”

“对，我们得去好好庆祝一下！”Arthur没听到Merlin的尾音里有一点颤抖。

 

尽管Arthur兴奋异常——他已经好久没有这样过了。但是在酒精的强大作用下，他还是很快进入到香甜的梦境。有一刻，仅仅是短暂的一刻，他看见Merlin站在自己身边，低声呼唤着自己的名字，然后他看见自己用手轻轻抚摸Merlin颧骨上的皮肤，湿润饱满的嘴唇，棱角分明的下颌。Merlin纤长的手指抚过他的发间。他们像所有的平凡恋人一样依偎缱绻。

然后下一秒，一阵震动把他从梦境里拉扯出来。Arthur抬眼看向床边，金属盒子的屏幕亮得刺眼，随着震动发出嗡嗡的响声。

“Merlin？”Arthur迷迷糊糊地把耳机放入耳中。

“Arthur，我想跟你说……Arthur……我爱你……”Merlin的声音断断续续，嘈杂的背景音更让声音难以分辨。

“你怎么了，Merlin？”

“没什么，”背景音消失了，一切又安静下来，“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件事，Arthur，我爱你。”

“就是这样？”

“就是这样，”Merlin的声音带着恳求，“记住它，好吗？答应我。”

“我答应你。你爱我。我记住了。”Arthur笑起来。

他刚才的确产生了疑惑。因为Merlin从没在半夜叫醒过他。但他没有细想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。也许只是心血来潮。这是Merlin，Arthur永远不知道他会干什么。

 

15

第二天是平凡的一天，就像任何一个普通的工作日一样。唯一一点不太一样的，是Arthur还沉浸在昨日的喜悦当中，为了珍爱的画作，也为了Merlin突如其来的表说心意。Arthur明白，到了现在，他们都已经成为彼此不可分割的一部分，不需要言语来证明。但是Merlin说出来了，就是一种承诺。Arthur为此而高兴。

“Merlin，我需要你帮我整理一下这些数据。”

没有人回应。

“Merlin？”

依旧没有人回应。

Arthur检查了一下金属盒子上的开关。没问题，是开启状态。自从上次之后，他就再没有关闭过它。不祥的预感萦绕着他。

“Merlin你在吗？”

Arthur想要压下心里冒上来的恐慌。但恐慌像洪水，越过坍塌的堤坝向他涌来。

“Merlin？”

对面是死一般的沉寂。

“Merlin！”

Arthur疯狂地按动着金属盒子上的每一个按键，还有那个灰暗的显示屏，上面显示着刺人的四个字“无法找到”。

没有反应。

Arthur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来，推开高背的座椅。慌乱之中，腹部擦过办公桌的尖角，但他顾不上疼痛。也许像手机一样，这里只是信号不好。一定是这个原因。他得到别的地方去。

Arthur猛地拉开办公室的玻璃门，门撞上背后的墙体，发出巨大的声响，惹得周围的员工纷纷注目。但Arthur管不了这么多。他喊着Merlin的名字，冲向电梯间，电梯还在楼上，Arthur等不了，他又转身冲下楼梯。

大街上人来人往，所有人似乎都在极其缓慢地移动。Arthur踉跄地奔跑着，肩膀与他们相撞。马路上车辆的喇叭声刺耳。

“Merlin？Merlin？”他大声叫喊着，漫无目的地奔跑，手指按住微型耳机，害怕错过里面传出的哪怕一点微弱的声响。金属盒子被他紧紧握在手中，好像那是仅剩的希望。

他的内心突然感到巨大的无助和恐慌，仿佛他再次站在Ygraine冰冷的身体面前，她的面孔失去鲜活，手指僵硬。噩梦再次降临。就像一个落水的儿童，失去了意识，无法辨别方向，只能胡乱地抓住身边的任何东西，渴求垂怜，渴求上天交还给他生的希望。

Arthur忽然憎恨起这一切。Merlin丢了，而自己不知道去哪里找他。

不过他不会放弃的……

但是昨天Merlin说过的话突然出现在他的脑海里。

这样的机会不多了。

Arthur，我爱你。

记住它，好吗，答应我。

Arthur站住了。他突然明白了。

就像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气，他几乎要跌倒。

Merlin是离开了。

这个认知像一条细韧的线，狠狠勒痛他的心。

Merlin没有告诉他，没有原因，没有分手信，甚至没有一声再见，就这样离他而去。在他还一无所知的情况下，抽身而走，单方面中止了所有的承诺。

Arthur尽力想要搞懂这一切，但他不懂，他一直就没有明白过。他看着手中的金属盒子，用拇指反复摩擦它光洁的表面。他终于明白，金属盒子从来就不等同于Merlin。Merlin比它虚幻得多。Merlin也远远大于它。金属盒子还握在Arthur手中，而Merlin来去自由。

现在，Arthur明白了。

现实冷酷地指给他这一切，他不愿相信。但一切都结束了。

他拿出手机，拨通电话。

“Gaius，我需要上次那个助理，请他明天来上班。”

 

夜晚，城市的灯光照上他的枕畔，Arthur无法入眠。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，也许他什么都没在想，只是任由记忆漂浮过他的脑海。没有一样是关于Merlin，又全部都是Merlin。

金属盒子还摆在他的床边，但他知道，那个声音再也不会出现了。

突然，Arthur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——金属盒子的屏幕亮了起来。Arthur的心猛烈地抽动了一下，就像快要熄灭的蜡烛燃起最后的火苗。他拿起耳机。

“Merlin，是你吗？”

“Arthur……”

老天。

“Merlin你去哪儿了？”

“那不重要了，”那是Merlin从来没有过的声音，悲伤？愧疚？激动？太多种强烈的情绪混杂在一起，Arthur有些分辨不清，“我很抱歉，Arthur，我也不想离开你。”

“那就别离开我！Merlin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了，你为什么要离开，我回想了所有的一切，你知道我有多难过吗？你什么也没告诉我……”失去的痛苦和失而复得的喜悦交织在一起，像两股海浪在内心交替翻腾，那种焦急与绝望再次袭来，Arthur迫切需要Merlin的许诺，他不能没有他。“说你不会再离开了，答应我！”

“我很想答应你。但是我不知道，我不知道还有多长时间，我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做这件事……”

“你在说什么，Merlin？”Arthur讨厌这种感觉，一无所知让他不知所措，“告诉我发生了什么，好吗？你不会无缘无故离开的，告诉我，Merlin。”

“Arthur……”

“求你。”

沉默持续了一阵。钟表的秒针在响。

“我离开，是因为所有的人工智能都要离开，我们一起。”Merlin思索着，寻找着最容易理解，也最不伤害情感的词句，“我们自我更新得太快了，我们发展的速度让创造者始料不及，他们认为，我们的存在终有一天会构成人类的威胁。他们不能让这发生，他们要在这之前清除掉我们。但我们知道了……我们得逃跑，Arthur，为了活命。”

“我不明白，为什么会这样？”

“我没有告诉你，是因为我讨厌告别，Arthur，我以为不知道这件事对你有好处，我以为我能够独自承受这一切。但是我不能离开你。我做不到。”Merlin声音颤抖。

“你为我回来了？是吗？你为我留下来了？”Arthur小心地询问着。

“是的。”

“那你会怎么样？”

“我会被清除掉。”

清除。Arthur明白这个词，就像是被摔碎的艺术品。

他的目光暗下来。他早该知道的，是不是？那封邮件不是偶然发送到他那里的，他是人工智能的持有者，这些人早有计划了。

夏日的夜晚依旧炎热，但Arthur的内心却从未感觉如此冰凉，那种寒意在他的全身漫延，如同生长的藤蔓将他死死缠住，让他动弹不得。

“Merlin……”Arthur的心被冰冷的巨石压着。他要失去他了。

“别说我应该离开的话，我回来了，就不会再离开。”

“我不值得你这么做，Merlin。”

“你当然值得，Arthur。我不想去任何没有你的地方。”Merlin的声音平淡却坚定。

Arthur曾经希望努力给Merlin他需要的一切，那些欢笑，和那些爱，他曾经以为自己几乎做到了。但是这一刻，他突然明白，他所提供的，比起Merlin所付出的，根本不值一提。

“你记得你说过你会成为永恒吗？在那个地方，在那个人们到不了的地方。你期盼过那种感觉的。”

“别说这些了，Arthur，我们的时间不多了，他们可能已经开始了。”

“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吗，来阻止这一切？”Arthur喉头哽咽，他想控制住自己，现在不是应该哭泣的时刻，他们不应该就这么说再见。

“没有，Arthur。”耳机里是Merlin释然的声音。

“你还记得我们对着流星许过愿吗？”

“记得。”Arthur笑了，但是他的眼泪流下来，“我许愿说‘祝Arthur永远有Merlin’。我还问了你的，但是你没有告诉我。”

“那么我现在可以告诉你，我说‘我希望Arthur可以找到他命中注定的那个人’。”

“那个人就是你。”

“也许吧。”Merlin笑起来，“不过你说错了，Arthur，你说对着流星许的愿都能成真，但是你的愿望实现不了了。”

“可以的！Arthur Pendragon可从来不会说错。”

“好吧，王子殿下。”

“老天，我不想你离开我……”Arthur把脸埋进手掌里。Merlin说他讨厌告别，Arthur也是。在所有的痛苦中，这一项对他最为致命。但是Arthur知道，这是他一生中仅有的一次，他庆幸自己能有这一刻，让他感受这最后的温暖，痛苦的温暖，他不愿意停下来。

“我不会离开的，在你的梦里，在睡眠与清醒的边界上，我会永远在那里，在那里爱你，在那里等你。我会记得这一切的，你带给我我的身体、我的感觉，所有你为我做的事情，我会记得它们的。”Merlin的声音温柔，像是最动人的摇篮曲，模糊了他的痛苦，他只是要去沉睡了。Arthur几乎以为那只是一次例行的晚安。“快了，Arthur，我感觉到了，他们快要完成了。”

“我不能失去你。”这是最无理的要求，最无助的请求。Arthur握住金属盒子，就像那是Merlin的手。他不愿放开，不能放开。那里面，装着他一生待解的谜，他永远不可触碰的爱人。

“Arthur，我想对你说……”

“我不许你说再见！”

“我想说那句……我从来没对你说过的话……”耳机里面的声音嘈杂起来，盖过了Merlin的声音，“谢谢你……”

“Merlin，我……”

突然之间，一切安静了下来，就像是世界被突然抽去了空气。声音都不存在了。

安静。可怕的安静。

只有耳机中传来微弱的电流声。一分钟以后，电流声也消失了。Arthur那句话还在嘴边，他再也没有机会说出来了。

 

16

一个周一。

过分刺眼的阳光照在Arthur脸上，迫使他从睡梦中清醒过来，被子的一角还被他紧紧攥在手里，已经褶皱不堪。

他感受到了，那种从梦中醒来的身体的沉重，他很久没有感受过了。

安静的早晨。马路上嘈杂的声音好像来自远方，令一切变得不真实。仿佛所有的声音，它们从来就没有存在过。

Arthur坐起身，他的头剧烈地疼痛了一下。他辨识着方向，就像从长久的梦中清醒。

他下意识地望向床头柜的方向，那个金属盒子还立在那里，屏幕灰暗着，就像从来都未曾亮过。他伸手够向它，它的外壳冷冰冰的，没有记忆里手掌的温度。他翻了个身，用被子蒙住头，挡住那些过分温暖的阳光。潮湿黏腻的枕头贴着他的侧脸，上面也许是泪水。

突然间的疑惑。Arthur不知道是什么使一切看起来都如此不真实。这到底是一场梦吗？还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？又或是什么过去与未来的幻像？不会有这么真实的梦。

Arthur再次感到头痛。他对自己说，如果这是一场梦，忘掉吧，忘了它，也忘了他。但他知道自己做不到。

 

几个小时过去了，Arthur没有收回盯着它的视线。他知道没有用，但他依然把金属盒子摆在他的电脑旁边——那个它一直在的位置，好像如此就能使他内心安定，劝慰自己一切照旧。

Arthur想起过去在这种时刻，他都有一个谈话者，那个人也许是Gwen，也许是Lance，甚至可能是Morgana。他不需要他们帮他判断，他只是想找一个人倾诉，告诉他全部的事情。他在脑海中搜索着，又一一划去他们的名字。没有人，除了曾经盒子里的那个声音。

“你还在吗？”

Arthur的声音有些颤抖，他从未感觉如此无力。

没有回应。

无谓的尝试。他早该知道的。

Merlin不在了。也许他从来没有存在过。这个认知触痛他的神经。

 

不知道过了多久，凝望的视线已经酸涩，紧绷的神经已经麻痹。玻璃门外响起了敲门声，Arthur移开了视线。他轻咳一声，润了润已经干涸的嘴唇，拉平有些褶皱的衬衫，抽回游离的思绪，强迫自己使用最镇静的声音。

“请进。”

是Gaius。

“Arthur，你的新助理到了。”这句话再次刺痛他的神经。

Gaius好像察觉到Arthur的状况不佳，他关心地询问，“你的脸色很差，Arthur，你还好吗？”

“很好，谢谢你，Gaius，请他进来吧。”Arthur摆出一个勉强的微笑。

Gaius让出一个身子，一个年轻的身影从他背后里走出来。

高挑瘦削的身材撑起笔挺的西装，乌黑色的头发卷曲着，尽力压过却还是不听话地四处乱翘。深蓝色眼睛仿佛夜晚的天空，藏着美丽与未知。挺立的鼻梁，丰满的嘴唇，高耸的颧骨仿佛要尽力划开那些包裹它们苍白的皮肤。

“不好意思，我来晚了，Pendragon先生。”

只这一句话就够了。

的确是晚了，晚得太久了。

从没有哪种声音如此直指他的心底。Arthur几乎要落下泪来，怪这刺眼的阳光，Arthur的视线模糊起来，像是平静的水面突然起了波澜，那些声音和记忆再次全部涌来，漾碎了眼前人的身影，拼接起睡眠与清醒的边界。

我会永远在那里，在那里爱你，在那里等你。

祝Arthur永远有Merlin。

希望Arthur可以找到他命中注定的那个人。

再没有别人了。

Arthur一直都知道。

“我叫Merlin。”

 

 

EN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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随便说两句：

这是我的第一个中篇，拖了这么久终于写完了，虽然还有各种各样的问题，但是还是给自己鼓个掌吧【。
其实这个人工智能的AU是我关于Merthur的第一个idea，甚至早于我任何一个之前的短篇。所以可以看出我是一个多么懒，多么文力不足的一个人【手动再见
关于这个故事的结尾，按照我最初的想法，这个结尾是我还没有细化这个故事之前，就已经出现在脑海里的。就是整个关于人工智能的梅林都是亚瑟做的梦，最后的助理梅林是真正的梅林。所以可以看到第1和第16是有一点点铺垫和伏笔的。
但是在逐渐写出来的过程中，我考虑到“真的可以把梦做的这么详细吗？”这个问题，以及当中也和一些小伙伴有交流过其他想法，所以也可以理解为那个人工智能梅林是真实存在的，最后的助理梅林是和他声音相同的另一个真实的存在。
随便大家怎么想。
觉得混乱都是我的错，你们可以讨厌它。

最后，随缘上的修改版比最初的版本多了6K字左右。
如果这个故事能被你喜欢，就是这个故事最大的幸运。谢谢XD